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泗方旧事·食肆(上)

人但凡要活在世上,总逃不离的,有一个吃字。

 

初生下来,张嘴的一声哭叫是要吃;能跑会跳了,成天总琢磨着的,不外乎早中晚吃什么。哪怕是当了大官做了巨富,良田美妾大宅子,说来说去都是身外物事,唯独吃是自个儿的。

 

一条汉水弯弯曲曲,将土地分成两种颜色,也把土地上住的人口味分成了两头,咸的和甜的,见面吃不上几口,眼珠儿就红得能打架。豆花吃了这多年了怎么能再吃咸的,粽子祖宗留下来的传统必须要甜的,乃至馒头和大米饭你要谁,配稀饭的该是酱菜还是白糖云云。

 

而泗方城这样中不溜丢的,就揣着一把五味皆有的瓜子儿,把甜酸苦辣咸都一股脑吃下去。

 

王耀的祖宗当年逃难过来,用尽身上的盘缠在城中赁了一间铺子。本来,泗方城建起的时候,循的是古制。几次改朝换代以后,人都还是那番模样,房屋街道早已乱的不成样子。

 

几十百把条宽宽窄窄的巷子,排列得纵横交错又杂乱无章,漆成朱红的高墙抵着的篱笆坠满了绿得发黑的爬山虎,走进去顶宽的巷道打个弯就汇进了只容一人侧身行走的羊肠小径。像是出自谁信手的涂抹,丢了笔便把当初下笔的本意抛到了脑后。

 

王耀家那位祖宗只是个平头百姓,大字尚且不识几个,于风水堪舆当然更没什么学问。全凭一双眼,和里正的一张嘴罢了。但他倾尽家产盘下的这间铺子,倒是好好儿庇下了他的子孙后代。

 

这铺子交到王耀手里来时,已经足足经历了王家十代人。地契和钥匙都换过了几次新的,房屋也在王耀爹还年轻的时候翻修过,因此要说唯一能让这后生觉出几分沧桑的,只有院子里那棵枝繁叶茂的大槐树了。

 

“为啥院里要种槐树,不嫌瘆得慌?”王耀娘刚嫁过来的时候,娘家人撺掇着要把这树给砍了,王耀爹不让。

 

“树碍着你啥啦,咱家在这住了百多年又没出过啥事。”王耀爹想了想,又和自己的媳妇神神秘秘地咬耳朵,“听说,老爷子当年有个故人,以后要是回来报恩,就靠这棵大槐树认呢,你懂啥!”

 

于是这树留下来,一直留到王耀摘了头上的孝,红肿着两只眼睛跪在祠堂里,接过了他爹娘的牌位,也接过了这间古老的铺子。

 

王家的生意简单,不做金不做银,单单做泗方城里人的一张嘴。现今世道平稳,河清海晏,只晓吃糠咽菜的当然不行,连庙里的城隍老爷都会看不下去,要是供桌上没几道正经冒着香味的肉菜,托的梦该吹胡子瞪眼的。

 

要讲究起来,开这食肆的王家当家最讲究。春天吃青团,吃粽子,吃新下来的香椿头拌豆腐,吃嫩生生甜滋滋的榆钱儿炒鸡蛋;夏天喝糖水,吃凉菜,喝筛过四五道的绿豆沙炖银耳雪梨,吃卤得喷香的鸡翅尖鸭舌头;秋天打了新的谷子,舂成极细极雪白的米粉做糕,上蒸笼蒸得白胖饱满。红糖汁稠,葡萄干酸,一十八样干果剁碎了凑到一块儿,是老太太最喜欢买给小孙孙的零食——糕发得够泡,孩子吃了不会晚上吵着不吃饭;冬天把秋天存下来的大白菜从窗棂上解下来,菜叶还绿油油的,同两头带肥的上好猪肉炖在一起,再抓一把粉丝儿就是顶好一餐。

 

王耀每日开门做生意前,惯例要在门口大槐树上系一根红绸子,这是他爷爷那辈传下来的习惯。且不管是为了什么,泗方城的人看到这绸子系上去了,就知道王家食肆开门了,赶紧过去,还能添到一碗最先磨出来的热豆浆。

 

“耀哥儿,今日也是这么早啊。”喝豆浆的人一般又会多要两个油饼或是一碗面,坐在店里等的时候便和年轻的当家闲唠嗑。“前些时候做豆腐的老头儿也去了,他儿子接了他的磨盘,但就觉得不是老头儿那个味。”

 

“吃食嘛,一个人做出来一个味,千般人又有千般味。”王耀是个身材消瘦的年轻人,黑发紧紧地扎在脑后,只在两鬓垂下来几缕。他熟稔地抓起一把碱水面,腕子一绕就塞进漏勺里,再一扬手漏勺就已经挂在了沸腾的汤锅边了。等着的人只觉得他胳膊挥了几挥,眼花缭乱着呢,一碗面就已经下好了。

 

洒几颗葱花,再从油锅里捞一勺滋滋作响的浇头盖上去,面香味一传开,泗方城的人这才觉得,早晨到了。

 

“那可不,你家老爷子几个做的吃食咱也不是没尝过,跟你做的就愣是不一样,各有各味。”有人接他的话茬,王耀就冲他笑笑,谦虚一番,“学艺不精,学艺不精,让各位叔伯们见笑了。”

 

“可别再谦虚了,又会做吃的,长得还这么俊秀,可惜啊……”说的人自知失言,坐旁边的媳妇忙塞一筷子油饼到他嘴里。

 

“吃你的吧,这还堵不住你的嘴吗?”

 

没说出来的话是什么,王耀也不是不晓得,不过他并不介意,自己年纪轻轻接了这铺子,总归有人要说的。

 

“对了王家小哥,我和你说个蹊跷事儿。”有走过来和他说话的人特意压低了嗓子,好像这样就能少被几个人听到一样,“我儿子不是在做民兵么,这些日子他说瞧见一个陌生人来了咱们这儿,似乎总在你铺子周围转呢,你一个人,多当心着点。”

 

“嗯,谢谢陈伯,我会小心的。”王耀笑了笑,抬手给这人的面碗里多加了半勺肉末。陈伯满足地吸了口气,端着面碗就走回自己的位置。“别说,你这面下得啊,泗方城一绝!”

 

为了午餐处理食材的空当,王耀无意间抬头看了看院子外头——被早春微凉的风吹得缓缓飘动的红绸带下边,不知何时站了个黑发黑衣的青年。他也正抬起头,仰着脖子看那块红绸带——水蒸气猛地腾了起来,王耀连忙将冒着气的水壶从炉子上拿下来,再看过去时,青年已不在那里了。

 

那是谁,他想。看起来面生,莫不是陈伯提起的那个陌生人。

 

临近晌午,来吃饭的人渐渐拥挤起来,店里人声鼎沸,王耀也就没再把那惊鸿一面的青年放在心上。

 

待到天色昏黑,檐下住的一窝燕子已经归巢,缩在窝里发出低沉的呢喃声。王耀招呼完最后一拨打牙祭的客人,将卷起的衣袖放了下来,走出门去准备收起红绸子关店打烊。

 

这时候,他才又看到了那个青年。黑色的衣服将他从头包裹到脚,让他大半个人都几乎融入了泗方城黑沉沉的夜色里。他的脸很白,眼睛非常黑,教王耀觉得哪怕是月色落进去,也会被淹没得一丝光都发不出来——他警惕地盯着他,背在身后的左手开始摸索自己白天时候靠墙放着的锄头,“这么晚了,小店已经打烊,客人有什么事情吗?”

 

“请问,这里是泗方城王家的铺子吗?”青年的声音沙哑而生涩,但王耀听得出其中的诚恳,他点点头。

 

 “我从很远的地方来,到这里寻找长辈的一个故人。”青年说。

 

“你要找谁?”王耀问,他觉得青年的遣词造句很奇怪,就像是在勉强使用着不属于自己的语句,一点也不趁手。“这里就是王家铺子,我叫王耀,是这里的当家。”

 

“您好,我的名字是本田菊。”

 

“果然,你不是我们这儿的人吧。”王耀将红绸子收起来, “我爷爷曾说过他有一位故人可能会来,也许他就是你要找的人。”

 

“太好了,请问您的爷爷现在在哪里?”

 

“我爷爷前几年去世了,还有我的父母。”王耀平静地回答,向本田菊比了个邀请的手势,“如你所见,现在这个铺子是我一个人在打理。”

 

“……我很抱歉。”本田菊低声说,他跟着王耀走进屋子。王耀点起了一盏油灯,屋子里遂亮堂起来。这时他看清了本田菊的脸,他还只是个半大少年呢,他老气横秋地想,生活还丝毫没在他脸上刻下痕迹,这仍是一张带着稚气的脸。对于比自己小的人,王耀总是有更多耐心的,何况本田菊很有礼貌,举止都教人压根讨厌不起来。

 

“饿不饿?先吃面吧,现在也只能给你下碗面了。”不待本田菊拒绝,王耀将炉子点着,将白日做菜剩下的边角食材全都扫了扫放在一个盘子里。现成的开水是有的,只是须备些浇头,教客人吃清水汤面可不是他王家的祖训。

 

“谢谢您。”本田菊在桌边坐好,他整个人都绷得很直,眼神表情都拘束了许多,倒不如方才在屋外时显得灵动了。

 

“不必客气。”王耀也不是个额外多话的人,见水沸起来了,他便将面下了进去。随即在案板上将木耳、笋尖、千张、瘦肉、韭黄一并剁成茸状,混合了花椒、辣椒、酱油、豆瓣以后揉搓成团,待油锅烧热倒进去,大火烧开以后又加了一勺清亮的肉汤并一小勺红油,最后小火收汁,不多不少正好得了一勺半的浇头。

 

煮好的面过了凉水以后弹性十足,王耀用筷子把它们过到碗里。手腕一扬将浇头倒了上去,只听呲地一声,雪白的面条上就堆起了一个小山丘,红澄澄油亮亮,香气四溢。

 

“很香。”王耀把面端给本田菊,青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,情不自禁地出声。

 

“客气了,你来得晚,没什么好东西招待。”王耀在他对面坐下,“你先趁热吃,我爷爷的事情我多少也知道一点,吃完了我们可以谈谈。”

 

本田菊犹豫了一瞬,最终在要趁热吃的美味面前败下阵来。吃第一筷时他还有些赧然,王耀知趣地转开了视线,又强调说面不趁热吃会结在一起,他才终于将面送进嘴里——随后,就不需要王耀再劝了。

 

一刻钟后,本田菊将吃得干干净净的面碗放在桌上,他觉得脸上有些灼烧,本不该是这样的,他应当一开始就告诉王耀自己来找他们的目的,然后果断地做完他需要做的事情,他一直都是这样一个果敢的人啊。

 

但现在他坐在温暖亮堂的房间里,手里捧着一个青花的面碗,嘴里和胃里都是令人满足的滋味和充实,他竟然觉得那些话有些难以启齿。对面王耀的视线又移回来了,他突然不敢与他视线交汇,只好将目光落在手里的面碗上,碗里还有一点汤,漂浮着几颗王耀上桌前撒的葱花,莹白嫩绿。

 

这碗面真的好吃,不同于他曾吃过的任何珍馐佳肴,它仅仅是在一个简陋的炉灶上以各种剩下的边角食材制成的,却让他意外地胃口大开。

 

王耀将对面青年人的神态动作尽收在眼里,包括他极力试图隐藏的耳根微微浮起的红色。或许这小动作让他的心里莫名软化了许多,又或者是因为本田菊吃面的时候着实表现得非常热情。一个厨师,总是会乐于看到他做出的食物受到欢迎的。

 

“那么,我们可以先聊一聊长辈们的事情。”见本田菊约莫是没有开口的打算,自认为年长的王耀和颜悦色地说,“我记得我爷爷说过,他在这里曾于一位故人有恩,。

本田菊点点头,“我的确是因为这棵树与那块红绸布认出这里的,只是过去的事情并不仅是有恩而已。”

 

“原来如此,”王耀说,“只是再深的我也不清楚了。不过……来点儿雪梨银耳羹尝尝吗?这个季节的晚上还有些凉,我放了槐花的蜂蜜,喝起来很甜。”

 

本田菊还想挣扎一番,但他的胃、他的舌头和牙齿都在拼命叫嚣,因此他沉吟了一秒,冲王耀点点头。

 

王耀便满足地微笑起来,从另一个一直燃着小火的炉子上取下一个紫砂的双耳盅,又拿了两个红泥小碗。

 

“我喜欢在舀出来以后添点儿桂花碎上去,香气更清爽一点。”王耀一边解释,本田菊一边徒然地忍住自己舌面下分泌的口水。任何人若是一整天饥肠辘辘地赶路都会这样的,他竭力安慰自己,努力不去看那边王耀的背影。

 

这可真是危险极了,本田菊想,他几乎完完全全违背了自己的本意。可是,谁能拒绝美好的食物,在这乍暖还寒的早春夜晚。

 

于是,一直到他被王耀领到客房去休息,本田菊都没能成功说出当初长辈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。作为交换,他的肚子里填满了沉甸甸甜蜜蜜的吃食,它们的诱惑力太强,甚至于教他习惯于保持清醒的脑袋都有些满足的昏沉了。

 

所以在王耀微笑着与他说了一句“好好休息”以后,他竟然真的顺从地脱下了衣服准备歇息。那人留了一盏昏黄的油灯在客房里,本田菊望着自己映在墙上的黑色影子,久违地感到了一丝轻松。

 

也罢,他想,就留到明日再谈吧。终归是要说清楚的事情,不急在这一时。

 

——TBC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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